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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26
一场多是复(仿)制品的展览为什么值得一看?
11月20日,成都博物馆《锦行天下——中国织锦文化展》在一场梦幻走秀中拉开序幕。点亮丝绸之路的蜀锦,色泽华丽、质地坚柔的宋锦,图案精美、锦纹绚丽的云锦,和色彩斑斓、极具特色的壮锦,无不昭示着千年古锦的深厚魅力,让人流连忘返。
然而有细心的观众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次展览的不少展品后面,都打上了“复制品”或“仿制品”的字样: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仿制品)
四天王狩猎纹锦(复制品)
……
这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本次展出并不都是“复制品”和“仿制品”, 也有好些重磅展品是真品原件,比如这些唐代古锦残片,包括成博君珍藏许久未曾示人的“缠枝宝花团窠花卉纹锦半臂”,都是货真价实的出土文物。
缠枝宝花团窠花卉纹锦半臂
其次,成博君并非不想引进文物原件给大家看,而实在是有原因的,大家听成博君一一道来。
大家知道,织锦是非常脆弱易损的,而千年前的古锦更是难以留存到现在。即使成都号称“锦城”,而实际上在我们本土却没有出土过一片从汉代到唐代的蜀锦残片,因为成都实在太潮湿了,这些纺织品很难保存,只有在新疆、青海等比较干燥的地方才有蜀锦出土。织锦的原件实在是少之又少,而若是外借参展,经历了千年的织锦文物实在是承受不起遥远的路途和复杂的气候(成博君去年底为敦煌大展去新疆借锦时就遭遇了暴雪,可折腾坏了,人都如此,且就不说古老的织锦文物了),若是有所损坏,反而达不到让更多人欣赏的目的。
另外,即使少数原件还有部分破碎的残片留下来,但仅靠拼凑,也很难再现原件的精美与韵味,这虽然无损其价值,但难免影响观感。
所以,既保护好文物,也让大家欣赏到颜色纯正、造型完整的织锦,充分领略这些史上名锦的风采与魅力,才是我们的目的。
虽是复制品和仿制品,但它们的制作工艺却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先来看看什么是“复制品”,什么是“仿制品”。“复制品”即是按照原件1:1完全相同的工艺复制而成的,“仿制品”则是按照原件的纹饰、风格、技法模仿而成,在细节或大小上可能有些差距。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会以为,以我们现在的科技,要复制或者仿制千年前的东西,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这样想的话,你就错了哦。我们的文物工作者们,以及蜀锦、宋锦、云锦的传承人们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让这些本快消失的宝贝按原貌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的。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仿制品)
例如我们熟知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二十多年前出土的时候以鲜艳的颜色、繁复的工艺、特殊意义的织文,震惊了世界。为了保护它以及同时出土的一批织锦,本次《锦行天下》参展单位之一的苏州丝绸博物馆副馆长王晨研究员——当年还是位年轻的妈妈——临危受命,远赴新疆,担当起纺织文物测绘和复原研究的重任。王晨老师和她的同事们严格按照测绘结果,模拟原来的工艺和颜色,先用传统木织机织成锦料,再缝制成护膊,这才制作出了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一共只复制了两件,一件藏于国家博物馆,另一件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现在原件已经不允许展出了,因此复制品也十分珍贵,年初在成博举办的《丝路之魂 敦煌艺术大展暨天府之国与丝绸之路文物特展》上,我们就借来了新疆馆的复制品展出,而这次我们所展出的,挂在墙上的是色彩还原比较准确的仿制品,另一件放平台上的是纹样还原比较准确的仿制品。这些都是当年在复制此锦的时候,研究人员们呕心沥血之作。
明万历绛色地四合祥云柿蒂龙纹妆花纱袍料(复制品)
又比如这件“明万历绛色地四合祥云柿蒂龙纹妆花纱袍料(复制品)”,原件的面料是专为皇帝制作龙袍而使用的,工艺繁复,十分珍贵。上世纪70年代末,明万历帝的定陵发掘时,出土了许多织锦。然而不幸的是,这些织锦已经风化,残破不堪,原件基本上无法陈列展览。当时的南京云锦研究所受托对这批织锦进行修复和复原。在随后的十多年时间里,云锦研究所一边寻找修复方法,一边钻研恢复工艺,陆续找回了失传的明代手工染色技巧,恢复了捶打金箔并缠裹进蚕丝的织金技术。而薄纱上永不变色、金翠交辉的龙纹,是用孔雀羽毛捻成的,他们就到各大动物园收集孔雀羽毛,只挑其中色彩最绿的,一根根捻成翠羽线。最后,在克服重重困难下,终于找回了失传多年的“妆花纱”全套织锦技艺,这才有了现在大家在展厅里面看到的这一匹寸锦寸金的妆花纱云锦复制品了。但直到现在,云锦妆花工艺依然是不能被机器替代的。
所以大家知道了吧,真正意义上的文物“复制品”“仿制品”绝不是那些粗制滥造的“赝品”,它们是文物的“代言人”,大家能通过它们更清楚地观察织锦的纹路技法,也能更深刻地感受织锦的光彩魅力。
我们现代复制的工作都这么困难,那么古人是怎样织造出如此精致的锦呢?时空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你不会想到,折磨了众多程序员的“编程”,在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走在了前列,接下来就跟随成博君,感受祖先们的最强大脑。
织锦之美,成就于织机。大家来看看,繁体字的“机”字,像不像一台织机呀?
機
关于织锦工艺,考古学大家夏鼐先生以及不少专家曾断言,至少在战国时期,一定有一种类似“多综多蹑”原理的织机存在。所谓“多综多蹑”,就是由一个脚踏板带动一片综片提花。简单的图案,综片数少一些,复杂的图案,综片数就多一些。综片嘛,你可以理解为编成织锦图案的“程序”,那么设计这些“程序”的大师傅们,当然就是织锦“程序员”了。正如专家所料,70年代末,研究人员在成都近郊的华阳地区找到了这种原理的织机,在当地被称做“丁桥织机”,本次也有展出。然而这种织机只能织一些简单的花纹,对于像“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这样的织锦,那也是无能为力的。此后的30多年里,研究人员尝试了好多种办法,都没能让这种“多综多蹑”织机织出稍微复杂点的汉锦。
丁桥织机(复制品)
直到2012年,成都修地铁3号线的时候,在天回镇军区总医院工地,也就是“老官山”,发掘出了4台西汉时期的提花织机模型,这是一种大家从未见到过的类型的织机,被命名为“勾综式提花织机”。经过中国丝绸博物馆的专家研究认为,汉代的各种织锦,基本都可以用这种织机复织出来。这个结论弥补了此前成都一直没有古锦出土的空白,以及“丁桥织机”完成不了复杂的复织任务的不足,为“五星出东方”锦是蜀锦的论点贡献了有力的佐证!我们也十分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用这架“勾综式提花织机”将之成功复织!老官山织机平时也在成博君家二楼展出,即使《锦行天下》展结束,想要看的朋友也能在常设展厅中找到它。
连杆型一勾多综提花织机模型(复制品)
三国时候的马均改进了织机,简化了程序,织锦“编程”的难度降低了不少。再后来到了魏晋南北朝之后,因为跟西方的“程序员”交流往来频繁,咱也学习了不少技术,又改造出了带“外挂”的“小花楼织机”和“大花楼织机”,“花楼”可以理解为提前储存了织造的程序,由两人同时操作,大大减轻了织造的难度,由此一直传承到了清末。我们所讲到的这些织机,大家都可以在《锦行天下》的展厅入口处看到。
大花楼织机(复制品)
小花楼织机(复制品)
那么,这么高能的织机,每天应该可以织不少锦吧?实际上,成博君曾经采访过蜀锦和云锦的传承人大师,答案是:熟练工每天能织8cm左右。这样的速度和精细,难怪在古代锦这么珍贵!这也就是为什么织锦如此畅销于丝绸之路,价高质轻,方便携带,出个远门随便带几匹锦,回来就赚得盆满钵满的!
古人的智慧与成果固然值得敬仰,而我们如今对于织锦工艺的研究与探索,也需要大家共同的鼓励与支持。本次《锦行天下》在成都博物馆压轴出场,正是让蜀锦荣归故里,让家乡人民重新认识它曾经的荣耀和辉煌,感受“成都造”的独特魅力。